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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 :第二鐘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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的姿態依舊,攤坐的軀體沒有一絲動彈,宛如石雕。她還是活人嗎?…… 要是我把她放出來又會如何?想了又想,最終,我仍沒下過任何決心。

不久後,經過一番整頓,我再度踏上了旅程。但現在問題來了:我該先去哪呢?往下是個好主意,但似乎沒人想跟我爭敲鐘的權利…… 那不如就到處看看吧,這裏還有好多地方沒去過。敲鐘這件事,等我弄清楚了羅德蘭的樣貌在去做也不遲,畢竟鐘永遠在那,想跑也跑不了,而且,就算有人早我一步抵達蘇醒之鐘,那也無所謂,反正也沒什麽好爭的。

這次就慢慢來吧。

1-歷險

※介於羅德蘭軼聞與黑森林紀事之間,那些消失在迷霧中的段落,其一。

生若是夢,那麽死

可是睡眠?

羅德蘭之大,非三言兩語所能描述。我很好奇自己在此到底能走多遠、又能看到什麽東西,然而漫無目的從來就不是件好事,我想要探索、有方向性的游歷,用這雙眼睛了解羅德蘭的真面目——因此,我決定啟程走遍散落於羅德蘭的大小遺跡。

首先我決定先去一趟桂福隆德。佩特魯斯說,按文獻紀載,傳說午夜之國位於教區的遠西處、於山崖墓穴後方,粗估距離祭祀場莫約六十裏處;古人有言,死之城信奉的是死之源尼特,那的居民沈默冷淡、民風崇尚死靈巫術,他們生為術者、死為亡仆,因此古羅德蘭的人類諸國總是對桂福隆德充滿恐懼,害怕自己的屍骸會成為對方的實驗品。佩特魯斯特別強調,那些人控制了與死者對話的管道,桂福隆德假尼特之名褻瀆了死亡、擾人安寧,最終他們終究惹火了自己的主人,亡國之難無可避免。

聽起來挺有道理的,但傳說故事總是得打得對折才能算數。

前往桂福隆德的路上天氣依舊沒有任何變化。太陽高掛、晴空璀璨,然而羅德蘭一向如此,此地的時間從不流逝,它美麗又虛無,像張畫作般因色彩而凍結。過了不知多少個山崖,眼前的景色一成不變,千呎高的斷谷、綠到發黑的青苔,偶爾有幾棵旱灌雜木切過壁面,腳下的人間群山遍野、無盡蔓延,氣流冷的令人忍不住顫抖。我有些害怕、甚至有點後悔,畢竟去死者之國不可能讓我得到任何有用的新發現,在險境中搏命根本毫無意義……可是有件事讓我對死亡念念不忘。死亡,我想知道某些跟它有關的事,但究竟是什麽事?也許到了那就能明白了。

又拐過了幾個通往內陸的狹徑後,路逐漸寬了起來,盡管遠方仍舊山壁重重,但我看見了一座火炬臺佇立在路中,它的存在令環境增色不少,感覺就算再多的山頭也能窮盡。一越過火炬之處——剎那,黃昏襲來;再幾百尺路後,一道巨大的拱門孤立於遠方,它的後頭漆黑一片,有如午夜盤據,夜中有幾枚火星搖曳,光芒隱隱約約打出了屋舍與山壁的面貌。那是桂福隆德了,死亡與沈默之地。

從白晝到午夜只需不到一裏路,看來這裏唯一的時間就是距離……我猜每個地方都有屬於自己的時間帶,而桂福隆德就是黑夜,永恒的黑暗。它就像個大陵寢,屋舍從平地蔓延到山壁,屋型厚重莊嚴、好比棺木,城中一片荒蕪,幹澀、寒冷、寸草不生;我佇立在拱門前良久,繞著唯一的雜草堆左右躊躇,進去那需要一點勇氣,但我不知道逞一時之勇的下場到底是什麽。

“有新工作,傻小子。”

工作……幻影,你想告訴我什麽?

“公爵正在招募守靈人,這種好案子可不是隨時都能碰上的呦!”

……守靈?守靈……是的,前輩,我們一起去當了守靈人。難道這就是我所惦記的事嗎?……唉,記憶,我老是被你牽著鼻子走。了解過去又能如何?我活在這,堂堂正正!我!……

……我真不該過來這裏。

造訪桂福隆德不是個好主意。

我勉強在外頭徘徊了一會兒,想看看有沒有殘留的火堆以證明自己還有踏足其中的理由,但此地沒有篝火,高掛在墻上的燈籠也只是些無溫的鬼火罷了;這個地方徹底地死了,此時的桂福隆德城只是徒留外殼,完好的地磚與屋城滿是灰塵,像是長年無人造訪的老倉庫,就連一點曾存在的活動殘跡都沒有。

這我想起了佩特魯斯所言——桂福隆德的亡國之難便是落入死淵、永不安寧——也許它的末日正是如此,那些幽影只能逗留在連殘骸都沒有的國度,那些東西不像活屍一樣喃喃自語、猶如脫線人偶,影子們只是活在歷史中,沒有情感、亦無知覺。

不久後,我帶著城中的燈籠繼續啟程朝著內陸前進。穿過幾條狹巷、避開央城與可能是鬧區的場所,我沿著古老的地標往東過去;從西邊來、往東邊去,山壁逐漸消解,此時車道旁的老樹逐漸壯大,無光之夜亦隨之變化,等過了下一座火炬臺後晨曦便驀然而生,它青黑不明、刺骨寒凍,霧露令四周危機重重;此路不是個散步的好地方,可是我走得義無反顧,畢竟這條路就長這樣,既不岔、又平坦,我很難想象前方到底會通往什麽深淵死路。

什麽都好,該路唯一的缺點就是敵人繁多,好比蒼蠅群聚。那些大多都是化為活屍的怪物,其中少部分則是活屍化的不死人,可是應付起來還算簡單。偶爾我會發現一些運貨的車輛殘骸,其中有輛較完整的車中除了有屍骸與貨物殘渣外、裏頭夾帶一些文件,文件上寫得是我看不懂的文字、也不知收件者是誰,而車上的貨物早已讓人洗劫一空,殘箱四散、杯盤狼藉。按車頭的方向來判斷,這輛馬車應該是從桂福隆德離去,也許是為了逃命,也可能單純只是個商旅,我想後者的可能性較大,因為車上沒有留下太多私人物品。

天上的時間並沒有隨我的距離而縮短,我想我正走在邊緣地帶繞圈圈。數裏之後,路突然斷了,一道河谷切開了兩岸路徑,河谷之寬、足有四個馬身,但旁邊的樹叢中又開了一條野徑,盡管我不覺得它能繞會回到原本的大路上,可是探一探也無妨。前輩,你一定會很羨慕我有機會在這邊冒險吧?我感覺得出來,你總是不放過任何能見識新鮮事的機會……可是你得慶幸自己不必孤身一人在不死中徘徊,這一切有好有壞,到目前為止我認為壞的仍略占上風。

雖然蒼穹仍濃如墨水,但黑暗中開始出現了星光。我把身子挪到樹枝較少的地方仔細觀察,那一兩顆無名的星星就放在天上,看起來格外獨特;再走幾步,光點就以倍數增加,等到我見到第一片葉子掛在樹枝時,星河也已橫貫黑夜。

如此詭譎……我找了顆石頭坐下,身子抵在大劍上並仰頭觀賞。我思考著自己到底有沒有看過這麽多星星,當中又能否認出幾顆。老師曾教過我一些天文知識,可是……是的,有位老師,一位教我識字的魔法師長輩,他教了我各種五花八門的東西,包括了天文,可是我始終記不住那些天花亂墜的名詞。學習很有趣,可是有些東西確實很看天賦,有時我真羨慕老師腦袋裏能塞這麽多東西,難道他都不會神經錯亂嗎?

……看夠了。

前進的越久,我手中的燈火就越黯淡,我想要是燈籠的火源是靈魂……那用我的靈魂當光源又有何不可?

好了,它又亮了,跟月光一樣耀眼。

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,腳下的泥徑將我帶往某個時段、某個方向;周遭的濕氣驟增、綠苔蔓延,野徑兩旁的老樹讓高聳的黑林取代,隨處可見蕈菇與蕨草,但除了受詛咒的野獸外,我仍舊沒看見半個正常生物在此生活。突然間,一道銀光紮得我雙眼發疼,我本來以為是自己給燈籠添上太多靈魂了,但一看見地上的光點,我才發現天空多出了一輪明月。羅德蘭的月光可能比人間還要光彩奪目,它的光芒似刀,讓人防不勝防。

(“朋友。”)

幻覺?不,是真正的聲音。

(“一個人旅行?”)

他又說話了。循著聲音而去,我看見一名身穿異服旅裝的男人站在幾十尺外的地方。我問:「你在這等誰嗎?」

「沒等誰,我只是迷路了。」旅人回答。

「別擔心,從這走,走一段路你就會看見通往桂福隆德的大道。」我比著後頭。

「那座鬼城?你怎麽可能活著從那出來?」

我半舉著燈籠,讓他看看這座銅制的玻璃吊燈。「只要別太深入,我想那地方對活人還挺友善的。」

「真勇敢……也許你能帶我過去見識見識。我聽說過桂福隆德,可是那的風評一向不好……盡管我是個不死人,可是我對死過敏,尤其是死靈與屍術,那些東西都太要人命了……但既然你能安全過關,我想你可能也能帶著我從那安全離去。」

「抱歉,我不太想浪費時間走回頭路……前面有什麽東西嗎?」我問。

旅人回頭看了看野徑深處,接著回答:「我不確定,但概略而言就是一座森林吧,繞了半圈也不知道到底會繞去哪。」

「那你還來這裏做什麽?」

「天曉得我是怎麽走來這的?」

我不相信一個有所隱瞞的陌生人。「很抱歉,你就自己一個人走吧。燈送你,畢竟接下來的路可沒月光開路了。」

「不!……我是說,求求你,我……至少帶我回大路上吧,好心人!況且前面可不是什麽值得一探的好地方,那可是座黑森林,有去無回啊!」

「你覺得我像是個好心人嗎?」

他在發抖,雖然我看不清楚旅人的樣貌,可是我感覺到對方似乎很緊張。「……很抱歉我沒吐實,老實說……我正被人追趕。因為我偷了點小東西。」

「你走快一點就不用這麽害怕了。」

「要是我能走快……事情就簡單多了。」他拖著左腳走到了我面前,腿上纏著破布,幹涸的血液弄臟了整條褲管。

「很不錯的下場,下次記得別偷東西了。」

「喔、拜托,幫個忙吧!」

……唉,我實在是個經不起求的人。但也許……就幫一次忙吧,反正閑著也是閑著。

我帶著那名旅人沿著原路回去,雖然我們知道現在沒時間拖拖拉拉,但旅人的腳傷大大地影響了進度,就算我給他作了一根拐杖做輔助也沒辦法加快速度……看樣子就算只是抵達星河區也得花上好一段時間了。

不知道他到底惹了什麽禍,在羅德蘭這種地方,到底要惹上什麽麻煩才會讓人緊追不放?如果讓對方知道了我幫助旅人的事,那我接下來是不是就沒法繼續往前走了?那也罷,反正我多的是能去的地方……不如等會兒就回到斷路後就砍棵樹當便橋吧。不曉得桂福隆德大道到底會通去哪?要是有張地圖就簡單多了。真希望那位不死商人也賣羅德蘭的地圖。

「這真是個好辦法,讓一個瘸腿的拿著燈走在前面開路。」旅人回頭瞥了我一眼。

「你昏了有我撐著。」

「真好心……那是不是有人追來了你也會幫我擋啊?」

「我會把你給雙手奉上。」

「軟心腸,你不會這麽作的,」旅人喘了口氣,杖尖在地上搖搖晃晃的,「你是那種忠厚的江湖人,一幫就會幫到底的傻家夥。」

「如果你敢賭的話。」

旅人沈默了會兒,又悄悄瞄了我一眼,似乎對我背上的大劍頗有意見。「……你至少能保證我可以脫離午夜區吧?」

「別擔心,剛才那不過是玩笑話。」

「……呼喝……哈哈哈……很好笑,不錯的演技。你開始讓我厭煩了。」

看他走得那麽辛苦,我忍不住說:「其實我給你分你一點原素。」

「喔?你有原素瓶?你有……但你不知道原素是不能分享的嗎?」講著講著,他便氣喘籲籲倚靠在樹幹前,「……除非你願意將它轉贈給我,不然我永遠接觸不了你的篝火之力……呼喝……呼……該死的羅德蘭……。」

「咫尺天涯,真浪漫。」

「……該死的幽默感。好心人,請放過我的耳朵吧。」

明月依舊、樹影幢幢,我不記得自己曾走過這麽多有月光的道路;我一度懷疑旅人正將我導向迷途,但地上留有我的足跡,我知道這條路依舊正確,至少不會偏離太遠……所以,也許事實正好相反,是森林誤導了我們。旅人的情緒不太穩定,他常出聲問我後頭的狀況、並且詢問我們離大路到底還有多遠,不過我還能回答什麽?我懂得並不比旅人多,如果連沿著線索回頭都沒辦法離開森林,那在多的話也是枉然。

此時我聽見了遙遠的溪水聲,周遭的樹木亦不再常綠,糾結的矮樹與筆直的挺木交錯,月光亦黯淡無光、換以星河川流。看來雖然耽誤了點時間,但好歹沒走錯路……只可惜不速之客已經找上門了。

旅人的反應機靈,他對避險與自保別有一番心得,早在襲擊開始前他就已經選定了個躲藏地,在破風聲出現前——我們早已分別閃到了樹頭後方。飛刀嵌入樹幹,聲音厚實宏亮、無旋、刀身直入,推估敵兵的最大距離不過二十尺。可能有兩個人以上……呃,這時候頭痛?好像有什麽東西介入了我的身體……不,是我的世界。

(“好心人,”)躲在另一棵樹的旅人把燈藏在衣領中,並說,(“我們被入侵了。你能解決他們嗎?那些家夥,獵人們……拜托,請別丟下我,我還不想變成活屍啊!”)

「護衛的代價可不便宜唷。」

(“沒問題,我會給你酬勞!”)

誰知道會不會又是一枚硬幣或徽章?最好不是,陌生人。

敵人似乎有些按捺不住性子,他們露了步伐,兩道腳步聲由遠而近——突然間,聲音蒸發了。我的皮膚仍感覺到氣流,離我們交鋒不到兩步,盡管無法判斷位置,但我知道敵人還留在某個地方。

還有一步,他們仍在移動——不,氣流有些紊亂……他們加速了。有人舉起了武器。

(——呼呼!——鏘咚!)

我退離了攻擊範圍。此地位於月亮與星河的交界處,視野所見近乎全黑,我面對的是兩個隱形的對手,他們的大刀雖然沒能將我的身體剪成兩半,但如果不快點找出個辦法……

(鏘、鏘!)

對方進攻了。標準的蠻力,不甚靈巧,唯一值得誇獎的就是他們速度夠快,位置難以捉摸。對方不只身形虛無、就連武器也只能瞧見點微不足道的輪廓,所幸敵人不是什麽難纏的對手,他……只有一個人?另一個人在……

(——咻呼!)

就在旁邊。哈、搭配的不錯,得一分……話雖如此,但你們都已經占盡優勢了,為什麽到現在連一個落單者都還沒解決?我不想在這打混太久,你們也不值得我花太多時間。我甚至不需要耍小手段,朋友,只要花點力氣接下刀刃,然後回擊——晚安,乖寶寶們!

(鏘咚!……碰隆!)

不知道不死人的身體斷成兩截後還能不能覆活,為了以防萬一,我索性上前踩破了他們的頭。但危機尚未解除,徘徊在腦中的疼痛遲遲未退,如果說這就是旅人提到的入侵,那附近可能還藏了幾個敵人。對方躲在哪?他的下一步是什麽?我在原地屏息以待,看看誰先失去耐心。

從旅人衣間滲出的燈籠光輝讓我難受,我的眼睛比先前更難適應黑暗;破碎的道路上無聲無息,沒有走獸與夜鳥,永夜中唯有蟲鳴不斷,鳴聲細碎惱人,聽了讓皮膚發癢。他在哪?他們在哪?這陣頭痛得維持到什麽時候?我的軀體逐漸麻木,架在手中的大劍消融於空氣,腳上的血如冰凝結……萬物,皆與我為敵。

——一陣薄霧在我腳根旁炸開——毒氣?煙霧彈?無論如何,我總算找到對方的位置了。在右後方。

數道破風聲橫空而來,它來教人措手不及,盡管我試圖像先前一樣回身閃躲,但這次的結果不盡理想;我感覺到腹部中了兩刀,飛刀插得很深,可能落在接近胃的左下方。不管了,這點小傷……等結束再說吧。

(砰呼!)

最後一名敵人是貨真價實的霧氣,我砍下了他的頭,但對方沒出血,甚至連頭都還沒落地就化做了灰燼。我想對方不是個人,他可能只是個幽靈,但幽靈要怎麽拿刀傷人?真是怪了……

……!

(——鏘咂!……)

是你。我知道,一點也不意外。但你在下手前難道沒考慮過遭受反擊的可能嗎?還是你以為我命不久矣,只差一刀便能了結?

「……老兄,我從來沒相信過你。」我對著躺在地上的旅人說。我本來不期待能聽見他開口,只是這劍砍的不夠深,只切了半個身體,所以在他失去意識之前我們還是能聊上幾句。

「演技太差了?」他問。

「純粹只是不相信。」

「但你根本沒能躲開這刀。」掉在地上的燈火照出旅人的臉,他的嘴唇正在顫抖,但神態自若。

「你說得對。為什麽?」

「承認吧,你心軟了。」

剛才的回旋讓刀子割開了我的腰際,盡管痛覺麻木,可是我仍不由自覺地持續深呼吸。「……呼……心軟,真的嗎?」

「哈、愚蠢!我看透你了,爛好人,你只是在盲從自己的愚善!自大又自負,假裝像個英雄一樣救人於水火,但現在你甚至連我為什麽要動手都不敢問,你……你、你是……大沼怪物?」我不知道他為何失了魂,也許他將我誤認成……某種邪物,「呵、呵呵……你啊……我懂了,可真是恍然大悟……」

「我不是大沼人,」我感到有些發冷,我想他的短刀、或剛才那把飛刀上沾了塗毒藥,「你有解毒劑嗎?我很需要一點解毒劑。」

「……哈哈……你就……自個兒……找……吧……狗娘養的……」

「謝謝你的仁慈,狗娘養的。」

總算,他死了。

……我怎麽會抱持著那點毫無理由的希望……去相信一個陌生人?果然,不是所有人都是亞斯特拉騎士或索拉爾,我早該知道的,就算是被他們的形象給弄昏了頭也不該……不,這就是事實,我確實很愚蠢,可是我不後悔……畢竟,畢竟世上的人這麽多,好的、壞的,都不能一言以蔽之。

好冷。

(……鏘當!)

……呼……真累。活著也挺麻煩的,不是嗎?前輩?

但是該做的事情還是得……原素?原素怎麽……怎麽會……沒效果……

……呼……呼喝……

……呼……

……

……

“閉上眼睛,假裝你已經死了。”

我還沒死。

“閉嘴!不要跟我們爭這種事!……不要……不要讓我們的血……白流……弗雷米莫之子……”

你們只是在可憐我,可憐一個連矛都拿不好小鬼頭……

……你們!

……喔,我在作夢。

我就從浮卡雅的戰場回到了羅德蘭的星河下;回憶幻景歷歷在目,場景、聲音、氣味,所有的東西都無比鮮明,但我就是記不得那些老鄰居的臉。不死人也會做夢嗎?算了,既然活著,就別計較這麽多了。

老實說,我不確定自己活下來到底能做什麽,旅行?冒險?還是完成使命?況且不死人的存活也算是一種生命嗎?我根本連人類都算不上——回想起來,實際上這副身軀早已瀕臨極限……可是我沒有死。一般人早該死了,死於傷口感染、或失血過多,傷了腹部又開了腰,這樣怎麽可能還活蹦亂跳的?但我仍舊坐在這胡思亂想,意識清晰無礙。這樣也能算是人類嗎?抓著自己的腸子在樹下發楞,這樣子的人類可真是前所未聞。

雖然說,那又如何?這就是事實,不死人的事實……只是感覺好奇怪。我究竟是死了、還是活了?我是醒著、還是睡了?

……如幻如夢……似真非真。

再度點燈後,我看見地上的屍體已經消失無蹤了。沒有人移動它們,那些人就這樣憑空消失了,除了一攤血液外什麽都不留,可是我搶走的物品還在,那些藥草與雜物都完好如初……看來他們跟我處在不同的世界吧。牽扯這麽多,最後還是一無所有;沒有敵人、也沒有盟友、甚至連同路人都不存在,這裏不是人間,此地孤絕如籠,任何際遇都毫無價值。

索拉爾,你知道這一切嗎?如果你依舊把自己當成太陽戰士,那表示你仍持續著義行,可是這些義行沒有對象,更別提好壞成敗了……不知不覺間我想起了你,索拉爾,所以你就算在這種地方也依舊是個耀眼如日的男人嗎?雖然我質疑你的信念與思想,畢竟身在羅德蘭的你是如此格格不入,但我感覺得出來……真令人羨慕,雖然我與你只有一面之緣,可是你的耀眼與熾熱讓我難以忘懷;我相信你從未放棄過,就算遇到再多困境與挫折也屹立不搖、堅持信念,如同你的名號——你是太陽,要你不發光實在太難了,哈哈哈……

……喔?我的火焰啊,原素恢覆作用了!哈啊……終於……索拉爾,你真是我的太陽,以後我還是多念念的你名字好了。

索拉爾保佑,願你的光芒永恒燦爛。

返回斷路後,我立刻就找了一棵適合當橋的岸邊老樹。

樹的形狀多岔,但大致上還算筆直,它的樹皮多褶、扭曲、但平滑的紋理像極了隨意揉捏的布,腳踩的不易偏滑;樹身高約二十尺、徑長足有一環抱,這樣的樹拿來當橋既安全又穩固,唯一的缺點、同時也是最大的優點,就是但它硬得像棵石頭。所幸石像鬼之斧就像它的主人一樣強壯,盡管拿來砍樹雖然有點失禮,可是羅德蘭的石樹用羅德蘭的魔法之物處理,這也能算是適才適用吧。

——樹倒啰。

(……嘰咖————碰隆隆!)

恭喜,桂福隆德大道再次通行無阻!現在,桂福隆德,你能告訴我這條路接下來會通道哪嗎?假如我一個踩空掉入河中,我會不會因此被沖回人間?

啊,要是你能說話那有多好,至少你能證明這並不只是我的獨角戲……如果使命指的是受到神啟與神力引導、因亙古預言而踏上尋知探索之路,那你早該出現了。羅德蘭之神、城市之神、抑或一位英靈、一名老者、任何只字詞組……禰們在哪?當我終於開始渴求信仰的時候,你們到底都去哪了?……啊,該死,我早該明白這裏一無所有,就算信一個索拉爾都比唱頌禰們的名號還來的有意義。

這趟路並不踏實,走起來比起先前的所有路徑都要虛無。桂福隆德的老樹林遼闊無邊,到那都是一片幽暗;破曉不過、白晝不落,我走的白天與夜晚的夾縫,無聲無息、無光無影。永恒是羅德蘭的詛咒,詛咒令生者心生錯亂。

不知何時,我已迷失在另一座幽暗森林,手中的銀光照不透堆棧交錯的巨樹與突巖,原先整齊的石磚馬路也變得支離破碎,眼前唯有泥濘指引方向,引著我往更深、更遙遠的地方前進。

雖然一切都那麽明顯,它們告訴我此路不通,桂福隆德不會通往任何地方,路的盡頭唯有絕境相伴;露水吸走了我的溫度,疲倦、凍寒,我感覺不到自己的四肢為何動作,在這麽走下去,我可能將永遠沈淪,化為活屍……可是我覺得享受,那種半夢半醒的狀況讓我感到安逸。要是這就是旅行的終點,那該有多好?趁我還沒記起更多東西的時候消失,迷失在無邊無際的森林中……不、不對!現在還不行,我已經答應過騎士要幫他完成使命。

……不,那不是騎士的使命,那是我的……我的存在意義!

“你的使命?意義?喔,火焰保佑。”

你是誰?你聽得起來像個女人。

“小狗兒,你偶爾得聽聽自己的真心才行,你說的使命……那不過就是場愚蠢的妄想。”

妄想?你敢說那口鐘也是嗎?我敲響了蘇醒之鐘!不死人的大鐘!

“那何不想想,為什麽世界要獨厚於你?再說你怎麽會以為自己真的能得到任何回報?小狗兒,我愚蠢可憐的小畜生、該死的騙子,你不過是搶走了那名騎士的榮耀,仗著無人知曉,你就能大言不慚地宣稱自己是天選之人,其言行舉止皆屬公理正義……喔,可憐、可憐啊,我的小狗兒,被奇跡與榮光沖昏頭了嗎?不過是敲了一口破鐘……你當真以為自己是命運之人?”

我不會上當的,幻影,你只是微不足道的假象……你是我的試煉。

“試煉?……哈哈……哈哈哈哈——!”

不準笑!

“好,如你所願……噓、小心別讓美夢醒了,殺人魔。”

……你……你到底是誰?為何你們三番兩次現身打擾?

呵、呵呵……我知道,你們只是……見不得人好。我活在這讓你們很失望,對吧?因為我受人信賴……因為我獲得了命運,所以你們這些輸家才會在黑暗中引我瘋狂!

……呵呵……哈哈哈哈——!啊哈哈哈哈哈————!

——閉嘴、閉嘴!……閉嘴……

……拜托……請……請放過我……讓我……做一些對的事,像人類會做的事……再給我一點時間,我會面對的,面對一切……但不是現在。我還有好多事想做。我說謊,我留在這不是為了使命;該死,那不是我的使命,那是騎士的!可是我依舊想要去做……因為承諾、因為渴望!……不、不!我純粹是、那些舉動純粹是讓我感覺到自己還活著,活得像個正常人!一個有血有肉的……擁有人性的正常人……正常人!

難道我不配嗎?為什麽?

為什麽要剝奪我的希望?

為什麽?

……

……

為什麽?

嗚呃……我在這裏做什麽?

……

是的,森林。我在這走了多久了?

稀薄的光芒覆蓋了天空,盡管森林依舊黑暗,但世界已邁入早晨;那片蒼穹靛青而剔透,此時粉紫色的染花從東邊升起,我沒辦法從樹下看見更多畫面,但我猜更遠一點的地方會像蜜桃般粉嫩、並且隨距離而淡去,最終所有的色彩都將銜接至朝陽誕生之處。那是真正的破曉,如果我爬上枝頭,肯定就能一窺神土的輝煌時刻。

——很快地,我付諸行動。

粗糙的樹皮磨著我的半身與手臂,露水雖冰冷、但身體產生的熱氣卻讓它變得涼爽怡然。殘枝木渣刮著我的手掌,疼痛在指尖發酵、多次的打滑弄得皮膚滿是挫傷,但那些都比我想象得更加美好——它就像——就像我之所以存在此地的原因。

樹木高聳參天、雜枝重重,但一切終究有盡頭。

……啊……羅德蘭的晨曦。我知道,你值得我踏上這條路。你永遠等在那,對吧?

現在,就讓我看看你得真面目吧……請告訴我,此處究竟是夢是真實……

2-流亡者之家

死亡不可怕。白教信仰總是在說,死亡是榮耀、是幸福之極,秤陀一度庸碌波折、晴雪送別苦楚悲喜,逝者逝矣、永別苦難;生不足懼、死不足惜,末路將至無人能逃,當時機成熟,死之主尼特與祂的沈默女士們就將引領生魂歸入湖泊,迎向深眠。

除非你生來一無是處、毫無價值,不然死亡只是平靜的開始,八苦災厄已成空幻,一生迷惘沈澱為石、深墜湖中。

樹林寬闊,直到桂福隆德大峽可能有百裏之長;此地位於清晨,整個世界皆是如此,就連桂福隆德也不例外,只是我仍舊無法看清它的全貌——因為它距離實在太遠了,遠到幾乎無法目視的程度。

盡管晨曦明亮,但林子卻依舊黑的嚇人……因為盡頭那面高聳無比的峭壁擋住了光芒,因此時間雖是早晨,但是視線卻比黃昏還差。它可能教區旁邊那塊巨巖墻是同一塊山,此時山壁的陰影延綿無盡,可能一直到斷橋、甚至更遠的地方,在樹上根本沒辦法看見影子的盡頭。要是能真的曬到陽光該有多好?世界總是在跟我作對,就連現在也不例外。

天空清晰無雲、色彩鮮麗,我無法想象遠在峭壁另一頭的風景又是如何,也許它將是世界之極、無可媲美的輝煌景色,但也可能只要一跨過峭壁就再也不見天日,畢竟仙境與煉獄不過是一線之隔。煉獄。我聽過這個詞,傳說尼特會骯臟的人丟進極北處的邊境,犯罪的、瀆神的、生來毫無價值與貢獻的,它們全會沿著悔河被沖入裏頭;英雄與偉人會上英靈殿,凡人會經由洗河進入忘湖、然後安詳沈睡,最後剩下的則都會墜入煉獄深淵,那裏沒有神、沒有光芒、沒有救贖,永永遠遠……其實當個不死人也不差。

我是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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